出身农村,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山沟沟里,没有常年流水的河,只有一条“干涸沟”,“干涸沟”是一条季节性的河,只有在夏天多雨时候才会来那么几次汹涌,那里也是我儿时的快乐。每每到了雨季,都会吆喝三五玩伴在水里扑腾扑腾,弄得一身清凉。待天黑,在大人的骂骂咧咧中,套上裤子,急匆匆回家,这一路又是一身臭汗。
恰时,总是晚饭季节,父亲会用它部队带回来的酒盅小酌几杯,一般都是劣质的散白酒,两块钱一升。看我回来,就严厉地哈呼我:背背文章,背背名句我听听。我一般出去玩前都有准备,基本回来时出口就来:少年游,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父亲会边呷酒边点头,然后推个凳子给我让我吃饭,一般都会用大二碗给我准备好了一碗凉水,我会咕咚咕咚喝完。
有一天玩完回来,父亲仍在吃饭,看我气喘吁吁,推给我大二碗,我不由分说,一口喝下。彻喉的辣。原来父亲特意盛了一碗白酒。
后来据我奶奶说,当天下午我哈哈乐了一下午。关于此事,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真的只到喝完酒然后躺在沙发上。也正因为了这回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懂得了,酒,原来是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不是好东西。我怕忘记了我的玩伴,我怕忘记了“海陆空”游戏的玩法,所以当再看到父亲喝酒就总是皱皱眉头,躲之不及。
上初中以后,走读一阵,住校一阵,突然有了不受父母约束的空间,也有了一些狐朋狗友,在学校是上下铺,但是一个屋里乱糟糟的三十多人,气味实在不堪承受。宿舍中间是个大炉子,每人临着看炉子,我们也经常从家里顺几个地瓜(红薯)或者地蛋(土豆)放在炉子里,烤的喷香,然后大家分而食之。时间久了,单纯这些吃食就满足不了我们了,大家凑凑钱,买一瓶一块二的用类似医用注射瓶装着的半斤装白酒,每人一小口,周身暖和,一个个小脸红扑扑,吃好喝了,在挨着的床上嬉戏一番,然后沉沉睡去。当时感觉生活可能真的不能再惬意,而经过这许多年,现在发现果然当时的惬意不能复制,也没有类同的了。
到了高中,就完全寄宿了,在所谓小城最好的最严格的高中,压力确实挺大,父母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希冀陡然增大,刚入学时,三天两头的叮嘱,也拿点东西孝敬孝敬老师让多照看多管束。可是,自由来了,还管恁多。学习之余,同寝室的总是用大书包装些易拉罐啤酒,晚上偷偷小酌,派个人盯着楼梯口,宿管一来,火速清理现场,装作没事,上脸的用被子盖着脑袋假装睡觉。再有就是谁过生日,在宿舍楼后面的栏杆处买些炸得乌黑的小串、烤肠,一袋袋装的花生米,分三四个人用大书包运上来些啤酒,还有矿泉水瓶子装的散白酒,大家畅饮一顿,有几个兴奋的把易拉罐随手就扔下楼,听个“啪啪”声。
第二天早操,教导主任突然公布了我们全部寝室人员被记大过的决定,我们相视懵逼。后来才知道,头一天晚上的易拉罐砸到了副校长,早晨趁我们早自习进行了突击检查,在我们床下面发现了56个易拉罐的拉环。每人一个大过,不偏不倚。倒霉了我们楼下的哥们们,他们没扔易拉罐,但是也喝酒了,也没躲过一劫,躺着挨了枪。
时间总是很快,不经思量,不禁畅想,高中毕业各自去了自己爱去或者该去的地方。步入大学,满心欢喜,也满是新鲜,挨个社团都去报报名,都去试试水。因为爱好足球的原因,我第一个就跑去面试了学院足球队,当时录取。晚上队长接风,在学校外邋邋遢遢的胡同里找了个能坐下二十个人的大包间觥筹交错。其实我不胜酒力,在中学时候都是偶尔喝喝,也没有过量。饭桌上,我突然明白,大学的酒局不是中学的模样,每个人都好像无底洞一样,喝,一直喝。可是晚上我还有学生会面试,就站起来敬杯酒,和队长说,队长,我晚上还有事,得去参加个面试。队长笑呵呵:呀,新人想跑,这么地吧,你吹两瓶,就让你走。说完开了两瓶,放我面前。我突然记起我父亲的一句话,“倒驴不倒架”。我也是一股血气上涌,咕咚咕咚喝完,报个拳:队长,走了。头也不回,直奔教学楼。出门,夜风一吹,我突然感觉腿脚有些不走正道,头也有些昏沉,但是意识清醒,走到马上中间,感觉要倒,赶紧抱住绿化树,两腿夹紧。待眩晕劲过了,掏出手机,给上铺的兄弟打个打电话,叫了救援。据说回去,吐了半脸盆。
大学喝酒倒成了常态,经常没事聚聚,也不过量,晕晕叨叨就好,基本没咋大醉,直到毕业前夜。第二天就要分开,就要离别,大家聚在一起,不管男生女生,不管辅导员学生,都是兄弟,都是姊妹。当天晚上也不知道谁带了三瓶酒,一瓶不知真假的五粮液,一瓶红装的剑南春,一瓶七十多度的衡水老白干。为了公平,大家每人杯里都倒了三种酒,省的说你喝好酒我喝孬的,其实大家也根本分不出来好孬来。喝至凌晨,三三两两扶着出门。操场上一个哥们光着腚在跑着;第二宿舍楼暖壶“咣咣”往下摔,宿管阿姨在下面破口大骂;大学生活动室门口拐弯的地方两个黑影缠绵着;第六女生宿舍楼下,俩俩一对拥吻着……
可能到了毕业,再不放肆就没有机会了,我们可能在那个时候感觉自己活在了青春的交界上,对世俗已经不管不顾,或者说不在意到底哪个是真的我,或者说刻意的让自己的灵魂出窍一会。到了楼下商店,我们又买了一箱啤酒,扛上了顶楼的阳台,边喝边哭边扔瓶子,楼下宿管阿姨也懒得管了,就吼了一声别砸到人就回去睡觉了。我们也不知道喝到几点,反正天都蒙蒙亮了。有赶五点火车的室友都回去收拾行囊了。然后我们又是一顿眼泪。那年青春,真的好快意。
参加工作是按照父亲的旨意选择的,在一个小机关,领导好酒,来单位一个月,喝了三十天。领导有个习惯,就是每人一箱或者每人一瓶,你可以喝了,也可以倒进别人的酒杯,处理完就可以离开。那段时日,我莫名的厌酒。过了刚上班的热乎劲,酒局就少了。我也被下放到了农村。
刚到乡下,酒局也多,都是逼着喝酒的,推了有失了人家颜面,喝吧又没有啥交情。所以我发明了一种喝酒法,就是上来就两杯白的,喝啤酒就四瓶一起吹。后来我发现找我喝酒的越来越少,我也乐得自在。
今年过年,回家,父亲逼着我陪他喝点,过年前我也特地让朋友买了两瓶真的五粮液捎给老爷子。老爷子尤其高兴,不停叨叨,说上次喝这酒还是在部队,和首长吃饭……又把部队的往事讲了一遍,这些故事我也不知道到底听了多少遍了。端着酒杯,听着父亲的絮叨,突然有些恍惚:人生啊,到底是没弄明白,就像这酒,明明很辣,明明刺鼻,可是为什么不舍得丢下呢,为啥会想念呢。
大概,人生如酒,酒如人生。需要细细品味,需要好一口,需要和有故事的人分享,需要和志同道合的人共同。
这酒,我不爱,却离不开。